1. 什么是语言污染

语言污染指的是由于社会、政治、商业、科技等因素的影响，导致语言在表达上的不规范、混乱或失去原有的精确性。语言污染可能表现为以下几种形式：

• 政治性污染：特定意识形态的影响，使得语言趋向单一化或被特定政治立场所操控。
• 商业性污染：商业广告和网络营销的影响，使得语言夸张、失真，如“震惊体”标题。
• 科技性污染：社交媒体和短视频平台的流行，导致语言碎片化，表达方式变得更短促、肤浅。
• 模糊化表达：滥用某些空洞、含糊不清的概念，使得语言失去实际意义。

2. 为什么中文容易污染

中文特别容易受到污染的原因主要包括：

1. 汉字的高度灵活性：中文的语义丰富，同一个词可以有多种解释，容易被滥用。
2. 互联网的发展：网络语言的迅速传播，使得许多口语化、碎片化的表达方式进入正式语言环境。
3. 政策与社会影响：官方话语的导向，使得某些词汇被赋予特殊含义，影响语言的自然演变。
4. 商业推广的泛滥：电商、广告业为了吸引注意力，常使用夸张、不严谨的词汇，导致语言失真。

例如，“震惊”“曝光”“官方证实”等词语在新闻标题中被滥用，形成“标题党”现象（李泽厚，《论语言的变迁》）。

僵化语言的顽疾与改革尝试

1. 明清八股文：科举制度下的语言僵化

八股文是明清科举制度规定的一种固定格式文章，强调严格的结构和对儒家经典的解释，不允许个人发挥。八股文的主要特征包括：

• 格式死板：必须按照“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个部分进行撰写。
• 内容空洞：只允许引用儒家经典，不能自由发挥，即使文章立意正确，也必须符合官方的意识形态，否则就会被淘汰。
• 压制创造力：科举考试作为封建社会选拔官员的唯一通道，使得读书人只能迎合这一格式，而非表达真实思想。

八股文的影响

由于科举考试的影响，八股文成为官场的官方语言，不仅影响了考生，也渗透到行政文书和社会交流，形成了一种僵化的“文风”。如：

• 官员奏折：清朝官员的奏折往往冗长繁琐，充满客套辞令，如“微臣不胜惶恐，伏乞皇上圣鉴”。
• 民间文学衰退：由于官方语言强调格式化表达，真正有文学价值的文章难以流传，导致民间文风被抑制。

2. 党八股：现代版的八股文

毛泽东在1942年的《反对党八股》中，首次批评了现代官僚体系中的僵化文风，并归纳了党八股的八大特点：

这些例子说明党八股仍然广泛存在于公文、新闻、商业宣传和日常沟通中，避免它的关键在于简明、具体、精准表达。

3. 党八股：渗透社会各个层面

1. 政府公文：照本宣科的套话

现代政府公文中，许多政策文件依然延续着党八股的文风，常见的问题包括：

• 重复冗长：如“坚持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导，深入贯彻党的二十大精神，全面落实新发展理念。”
• 缺乏具体操作：如“推进乡村振兴，确保农业农村现代化建设取得新成效。” 但文件中没有明确说明具体如何实施。
• 官话空话：如“要提高人民的幸福感、获得感、安全感”，但具体如何实现并未交代清楚。

改革尝试

• 近年来，中央政府多次强调减少“文山会海”，要求官员减少不必要的文件和会议。例如，2019年，中共中央办公厅下发《关于解决形式主义突出问题为基层减负的通知》，明确提出要减少文件数量，改进文件质量。但在实际执行中，很多地方政府仍然依赖“套话式”公文，改革效果有限。

2. 企业文化：官僚化的企业八股文

除了政府，许多企业文化也充满八股文式的表达，如：

• 空洞口号：如“坚持以客户为中心，深耕市场，赋能未来。”
• 格式化的年终总结：如“在2023年，我们取得了突破性的成绩，面对挑战，我们迎难而上，在未来，我们将再接再厉，勇攀高峰。”
• 危机公关中的套话：如企业爆发食品安全丑闻，声明通常是“我们高度重视，第一时间成立专项调查小组，全力确保消费者的权益。” 但没有具体行动。

改革尝试

一些企业已经意识到八股文式公关的弊端，开始改变表达方式，如：

• 小米公司CEO雷军的公开信，较少使用官话，而是以直接、朴实的方式向用户和员工沟通。
• 2020年，海底捞因涨价引发争议后，官方迅速发表简短、直接的道歉声明，而不是传统的“高度重视”式公关话术，获得了更好的公关效果。

3. 学术界：形式主义的学术八股

高校的学术论文、研究报告等，也往往充满空话和官话，如：

• 论文摘要：“本研究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指导下，基于多维视角探讨社会经济发展的新路径。”
• 研究结论：“通过本研究，我们得出了对未来经济发展具有重要指导意义的结论。”

改革尝试

• 2018年，中国科技部出台政策，要求减少论文中的官僚化表述，强调研究的实用性。
• 近年来，一些学者如许纪霖、秦晖等，提倡用更清晰、易懂的语言表达学术观点，而不是机械化的八股文式写作。
• 2021年，教育部提出减少重复、无实质内容的论文考核标准，强调实际贡献和创新性。

4. 为什么党八股难以消除？

虽然多次尝试改革，但党八股依然顽固存在，主要原因包括：

1. 体制惯性

官僚体系中，公文写作有固定格式，官员往往选择“安全的表达方式”，避免冒犯上级或承担责任，因此继续使用套话。

2. 语言权威

政府、企业、学术机构在控制语言使用方面有较大的影响力，这些机构的文件和公文往往成为语言的“标准”，影响整个社会。

3. 公众接受度

由于党八股长期存在，人们对这类语言已经习惯，甚至默认它是一种正式表达方式。例如：

• 新闻联播的官方用语，如“我国经济发展稳中向好，社会和谐稳定”，普通人虽然可能不喜欢，但仍然习以为常。
• 学校教育中强调的“标准化表达”，导致学生习惯于套话，而不擅长表达真实想法。

被政治侵蚀的中文

政治对语言的影响是深远的，尤其在中文环境下，政府的语言政策、宣传方式和教育体制共同塑造了公众的表达方式。政治不仅创造了新的词汇，还影响了人们思考问题的方式，使得某些表达方式逐渐固化，甚至成为唯一“正确”的话语体系。这种语言侵蚀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 刻板语言塑造官方话语体系

（1）红头文件：充满套话的政策语言

红头文件是政府发布的重要文件，往往用于指导政策执行和传达官方立场。然而，这类文件的语言高度格式化，常见特征包括：

• 大量使用套话：如“牢牢把握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坚定不移推进全面深化改革”——表述宏大但缺乏具体操作指导。
• 模糊表述：如“要进一步优化产业结构，增强核心竞争力”——没有具体措施，易于不同解释。
• 强调绝对正确性：如“坚决贯彻党中央决策部署”——使政策无法被质疑或讨论。

案例：防疫政策文件的语言特点

• 2020年，新冠疫情期间，许多政府发布的防疫文件使用了“坚决遏制疫情扩散蔓延”“确保社会稳定”“打赢疫情防控阻击战”等表达，使问题被政治化，而非技术化。
• 相比之下，新加坡政府的防疫公告则相对具体，例如“保持社交距离至少1米，违者罚款300新币”，语言清晰、可操作性强。

改革尝试

• 2019年，中共中央办公厅要求政府文件减少冗长和套话，但实际执行效果有限，很多地方政府依旧习惯使用“高大上”的政治语言。
• 一些地方政府开始尝试“通俗化”公文，例如浙江省一些部门用简短、直白的文件进行政策解读，但这种做法仍未成为主流。

（2）官员讲稿：重复和缺乏个性的发言

官员讲话往往采用高度统一的表述方式，导致听起来千篇一律。例如：

• “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每年全国“两会”期间，各级官员的讲话都会反复提及类似表述，缺乏个性和实质内容。
• “我们要坚持问题导向，强化责任担当”——强调态度而非具体措施，使讲话内容变得抽象和难以落实。

案例：不敢脱稿的官员

2016年，某地方官员在会议上因“未按稿子朗读”被批评，显示出官员讲话的严格格式化。一些领导甚至被批评为“照本宣科”，完全依赖讲稿，导致讲话缺乏互动性和实际指导意义。

改革尝试

• 近年，部分官员尝试脱稿演讲，如2019年重庆市某区长在公开会议上直接回应市民问题，获得较好反馈。
• 习近平有时会即兴讲话，但大多数官员仍然依赖“标准化”讲稿，整体而言，官员话语仍未能摆脱套话的影响。

2. 语言僵化的起点---教育

政治对语言的影响不仅体现在政府公文和官员讲话上，也深刻影响了教育系统。中国的教育体系在语言训练上，往往强调符合政治要求的表达方式，而非培养学生的独立思考能力。

（1）语文教材中的政治化内容

现代语文教材中的文章，往往带有政治导向，例如：

• “雷锋精神”相关文章：强调个人对集体的无私奉献，而不是个人权利。
• “小英雄雨来”：突出爱国主义，但未强调多元视角，如当时社会背景或战争的复杂性。
• 部分现代文章的改写：例如，鲁迅文章的部分内容在教材中被删减，以减少对社会批判的色彩。

案例：教材删改的争议

• 2018年，有网友发现，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部分段落在新版教材中被删除，尤其是对政府处理事件的批判性描写，引发公众热议。
• 2020年，教育部发布新编教材，增加了一些“正能量”内容，例如强调“新时代青年要勇于担当”。

改革尝试

• 近年来，部分地方教材引入了更多现实主义题材的文章，例如深圳市的一些中学开始尝试让学生阅读非政治化的现代文学作品。
• 然而，国家统编教材仍然保持高度统一，政治化语言依然存在。

（2）作文评分标准：思想要正确，而非逻辑清晰

高考作文评分标准中，“思想正确”往往比“语言表达”更重要。例如：

• “必须体现正能量”：如果学生在作文中表达对某些社会问题的不满，可能会被扣分。
• “不能涉及敏感话题”：一些社会热点话题如“住房问题”“城乡差距”等，如果讨论不当，可能会被判定为“偏离主题”。

案例：限制学生自由表达的作文评分

• 2019年，有学生在高考作文中写道：“过度强调正能量会掩盖真实问题”，结果得分较低，被认为“偏离导向”。
• 反之，一些使用“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坚持奋斗拼搏精神”的作文，尽管表达不清晰，仍能获得高分。

改革尝试

• 2018年，教育部提出“培养学生的独立思考能力”，但在实际考试中，作文仍然强调“主旋律”，限制了学生的自由表达。
• 在一些国际学校或民办学校，学生可以写出更有个人观点的文章，但在公立学校，这种自由度仍然有限。

3. 为什么政治语言难以改变？

尽管多次尝试改革，但政治化语言仍然主导官方话语体系，原因如下：

（1）体制惯性

政府的公文写作有固定格式，官员需要遵循上级指示，导致语言难以创新。

（2）语言权力

政治语言控制了舆论导向，使得某些表达方式成为唯一“正确”的表达，而其他表达方式则被边缘化。

（3）公众接受度

由于长期接触这种语言，公众已经习惯于政治化表达，即使不喜欢，也难以主动改变。

如何防止被污染

语言污染不仅仅是政治影响的结果，还与社会习惯、媒体宣传和个人表达方式有关。在面对这些问题时，我们需要提高语言意识，主动辨别并抵抗污染，使中文表达更加清晰、真实和自由。以下是几种防止中文被污染的具体方法：

1. 辨别批判与教育：培养独立思考能力

（1）批判思维 vs. 服从教育

在许多中文教育环境中，学生从小被灌输“标准答案”，而不是培养独立思考。例如：

• 语文课本的单一解读：同一篇文章，老师通常会提供“标准分析”，而不是让学生自己讨论其意义。
• 历史教育的单向叙述：历史教材往往强调某些英雄事迹，但不讨论事件的多面性。例如，对“文革”时期的描述可能非常简略，而不会鼓励学生批判性思考其影响。

案例：高考作文的限制

• 2020年，一名考生在高考作文中质疑“集体主义是否一定优于个人主义”，尽管论证严谨，却被扣分，原因是“偏离主流价值观”。
• 相比之下，在欧美教育体系中，学生的观点只要论证合理，即使与主流价值观不同，也不会因此被扣分。

如何改变？

• 教育改革：语文教学应鼓励学生自主分析文章，而不是死记硬背“标准答案”。
• 阅读多元观点：阅读不同立场的书籍，如《1984》《乌合之众》，可以帮助建立批判性思维。

（2）如何辨别话语陷阱？

有些语言污染不是直接的政治灌输，而是通过话语技巧引导人们接受某种观点。例如：

• 模糊化表达：如“要坚定不移地推进改革”——没有具体措施，听起来正确，但无法质疑。
• 替换核心概念：如“精细化管理”常被用来代替“严格控制”，削弱了真实含义。
• 二元对立逻辑：如“支持我们就是爱国，反对就是卖国”，强迫人们站队，忽略问题的复杂性。

案例：公共政策的语言误导

• 2018年，北京市出台“人口调控”政策，驱逐低端产业工人，但官方文件中使用“优化城市环境”一词，淡化了政策对低收入群体的影响。
• 2021年，某地政府宣传“幸福指数提升”，但没有具体数据支撑，仅靠模糊词汇营造正面印象。

如何应对？

• 训练自己发现模糊语言和逻辑陷阱，例如阅读新闻时，问自己：“它有没有具体数据？”
• 学会区分“事实”和“观点”，如“GDP增长5%”是事实，而“经济形势一片大好”则是观点。

2. 警惕捷径式表达：避免语言懒惰

（1）网络流行语的影响

现代网络流行语虽然丰富有趣，但也可能导致表达贫乏。例如：

• “YYDS（永远的神）”：取代了具体描述，使赞美变得千篇一律。
• “笑死”：比起详细描述一件事为何好笑，简单的“笑死”让交流缺乏深度。
• “破防了”：模糊表达情绪，而不具体说明为何受影响。

案例：社交媒体如何影响表达能力

• 2022年，一项调查显示，许多年轻人因为习惯短视频和社交媒体，对复杂话题的表达能力下降。例如，谈论社会问题时，他们更容易用“离谱”或“内卷”一词简单概括，而不去分析原因。

如何改善？

• 适度使用流行语，但在正式场合或深入讨论时，尽量用更具体的表达方式。
• 阅读高质量的文章，如《经济学人》或严肃的评论文章，训练自己使用准确的词汇。

（2）远离“万能句式”

有些人习惯使用空泛、万能的句式来表达观点，但这些句式往往缺乏实际意义，例如：

• “我们应该努力奋斗”——没有具体目标，听起来正确但毫无信息量。
• “一切为了人民”——缺少具体执行方式，无法被检验真假。
•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空泛口号，无法衡量效果。

案例：职场中的“假大空”

• 2021年，一家互联网公司开会时，领导说：“我们要以用户为中心，持续优化产品体验。” 但在实际操作中，公司只是加重了广告投放，并未真正改善用户体验。

如何改变？

• 多问“怎么做”，避免流于空泛。例如，不说“我要提高英语”，而是具体化成“每天背20个单词”。
• 练习精准表达，如把“我们要努力提高效率”改成“减少开会时间，把每日汇报改为每周一次”。

3. 增强语言免疫力：如何培养健康的表达习惯？

（1）多接触不同信息来源

语言的污染往往源于信息单一化，因此，获取多元信息是关键。

如何做？

• 关注不同立场的媒体，例如：

  • 既阅读《人民日报》，也看看《南方周末》或外媒报道，以比较不同角度。
  • 既听官方解读，也查阅独立数据报告，例如世界银行、联合国等机构的数据。

案例：如何避免“信息茧房”

• 2019年，某社交平台用户发现自己接收到的新闻全是单一立场，导致对某些问题的理解片面。当他开始阅读不同来源的文章后，发现自己对问题的认知更加全面。

（2）用清晰的语言表达观点

避免被污染，关键在于自己能否准确表达，而不是盲目跟风。

如何做？

• 练习写作，每天写一段对时事或社会问题的看法，尝试避免使用套话和流行语。
• 练习用不同方式表达同一个意思，例如：“我很难过”可以换成“我感到失望，因为……”

案例：一个小改变如何提高表达能力

• 某大学生发现自己习惯用“很棒”来形容任何事物。后来，他开始有意识地用更具体的词，如“这本书的叙述方式很独特”或“这道菜的味道层次丰富”，结果表达能力明显提高。